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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对很多地方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往日热闹熙攘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工厂推迟生产，店铺不敢开业，老百姓待在家里自我隔离。看着每天翻新的疫情数字，不少人陷入恐慌，今天囤积蔬菜，明天抢购口罩，不知何时是头，自己又会受什么样的影响。

一

要想了解恐慌中的人类行为，海难沉船可能是最合适的场景。

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但当船真要沉没时，在有限时间内逃到座位有限的救生艇上，是幸存的唯一方式。如果没能登上救生艇，就算会游泳，在一望无边的茫茫大海上，也注定是死路一条。

生死关头，求生欲很容易接管个体的行为，人们变得自私自利，不再关心他人，为了有限的生存机会而不遗余力，拥挤、推搡、踩踏、甚至武力成为恐慌中的常见现象。

在“人人为己”的丛林法则下，掌权者和强壮者更可能胜出。

在船上，相对于乘客，船员是掌握资源和权力的群体。由于工作上的便利，船员更早知晓事故的发生，更熟悉救生艇的位置和最佳到达路线，此外，工作还赋予他们引导乘客的权力，让他们有机会影响事态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而在乘客中，男性乘客则代表强壮者群体，他们比女性乘客力气更大，动作更迅速，更容易率先抢到救生艇上的座位。

不难预测，在本性的指引下，船员相对乘客会有幸存优势，男性相对女性会有幸存优势。

事实也正是如此。

乌普萨拉大学的经济学教授麦克·伊兰德（MikaelElinder）和奥斯卡·埃里克森（OscarErixson）分析了-年间全世界发生的18起海难事故，涉及超过名乘客和船员的生死。他们发现在海难中，乘客的幸存率显著低于船员，而在乘客中，女性幸存率又显著低于男性。

在所有名船员中，名幸存，幸存率为51%。作为对照，在名成年乘客中，名幸存，幸存率仅为34%，权力造成了17%的幸存差异。

在成年乘客中有名男性，幸存者为位，幸存率为35%；而在名成年女性乘客中，幸存者为位，幸存率为32%。女性的力量速度劣势，使她们相对男性损失了三个幸存率百分点。

在船上还有相当数量的儿童乘客，他们的力量和速度更弱，这对幸存率的影响会更加明显，在所有名儿童乘客中，仅有95名幸存者，幸存率为15%，比成年男性乘客低20%，比成年女性乘客也足足低去17%。

在邮轮上，不是说好“船员的责任就是保护乘客的安全”吗？全世界不都在倡导“妇女儿童优先”吗？责任和规范都到哪去啦？

二

让人宽慰的是，并非18起海难都是这种丛林模式。有一艘船，用它的沉没，彰显出在灾难到来时，人类社会和丛林的不同。

它就是大名鼎鼎的泰坦尼克号。

这艘隶属于英国白星航运公司的巨轮，排水量四万六千吨，号称“永不沉没”，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工业科技水平。年4月10日，泰坦尼克号满载名乘客和船员，从英国南安普顿港出发驶向美国纽约，开始首航。四天之后的凌晨，它不幸撞上一座冰山，二小时四十分后船体沉没，造成迄今为止在和平时期规模最大的海难事件，人丧生。

年，一只由美国和法国联合组成的探险队定位了沉船的精确地址，发掘了超过件遗物，并举办了环球巡展，轰动一时。这起事件也被改编成多部电影，包括年由詹姆斯·卡梅隆执导，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凯特·温斯莱特领衔主演的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剧中穷小子杰克和富家女露丝的凄美爱情更是让全世界影迷潸然泪下。

从撞上冰山到沉没的将近三个小时内，泰坦尼克上所发生的事情，是很多社会科学家感兴趣的研究对象：丛林法则在这儿失效了，取而代之是文明社会的秩序。在危急关头，船员恪守职责，将乘客的安危放到自身安危之前；成年男性遵循社会规范，把生存的机会优先让给处于弱势的妇女儿童。

泰坦尼克号位船员中，最终仅有名幸存，幸存率为24%；作为对照，名成年乘客中，位幸存，幸存率为37%，足足高出13个百分点。

而在名男性成年乘客中，位幸存，幸存率仅为17%；在位成年女性乘客中，位幸存下来，幸存率高达75%。

因为爱情，杰克把生存机会让给露丝。而泰坦尼克号上发生的事情，可能比这个虚构的故事更感人：女性乘客被优先送上了救生艇，而且没有爱情。

同样，在名儿童乘客中，68位获救，幸存率51%，也超出船员幸存率27个百分点，超出成年男性幸存率34个百分点。

在泰坦尼克号上，儿童和妇女无疑是幸运的，不过最幸运的是带儿童的妇女。在38位带儿童的妇女中，36位获救，幸存率达到令人震惊95%，而她们，本应该是在丛林法则下幸存率最低的群体。

如果将泰坦尼克号幸存者数据与其余17起海难数据进行对照，差别更一目了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艘巨轮上的人们，在生死关头表现的如此不同，仍然能够保持人类社会的尊严？

三

苏黎世大学的经济学教授布鲁诺·富瑞（BrunoFrey）、昆士兰大学的经济系研究生大卫·萨维吉（DavidSavage）、经济学教授贝诺·陶格乐（BennoTorgler）对此进行了考察，他们对比分析了泰坦尼克号与另一艘规模接近的海难，即年5月7日沉没的“路西塔尼亚号（Lusitania）”。当时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路西塔尼亚号作为一艘非军事用途的邮轮，满载名乘客和船员，从纽约驶向英国利物浦，在爱尔兰附近遭到德国潜艇的鱼雷攻击，造成人遇难。

尽管这两起事故的整体幸存率都在32%左右，但路西塔尼亚号的幸存者比例非常符合丛林法则的预测：乘客的生存率显著低于船员，妇女儿童的幸存率显著低于成年男性。

富瑞他们发现这两起海难的一个显著区别是，路西塔尼亚号被鱼雷击中之后，18分钟就沉入了海底；而泰坦尼克号在撞上冰山之后，用了2小时40分才完全沉没。

据此，富瑞他们认为是逃生时间导致了这个区别，这在某种程度上是有道理的：在突然到来的灾难面前，恐惧让人们更容易暴露自私自利的本性。当灾难持续时间比较久时，人们从惊慌失措中缓过神来，责任和规范会有更多机会来调节行为。

然而，伊兰德和埃里克森的研究推翻了这个结论。他们把18起海难事故的数据整理在一起，进行更为严谨的回归分析，发现逃生时间对于幸存者比例没有产生影响。在几起事故中，人们拥有更久的逃生时间，而且逃生人数也要少，但逃生模式仍然符合丛林法则的预测，船员责任和社会规范在这些事故中都没发挥作用。

伊兰德和埃里克森认为关键因素是船长的行为。

他们考察了18起海难事故中船长行为与幸存者比例之间的关系，发现船长有没有明确指示“让妇女儿童先走”，显著影响了人们是按照丛林法则逃生，还是相反按照文明社会的模式逃生。如果船长明确下令让妇女儿童先走，在这18起海难中，能够将妇女幸存率平均提高32%。

邮轮在公海上航行时，船长是维持秩序的最高权威，拥有绝对的权力，这种绝对权力在灾难场景下会变得更具压倒性优势：一片恐慌中，大家更希望船长用强有力的行动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当船长使用这个权力命令船员履行责任，保护乘客，执行让妇女儿童先逃生的规则时，就在危急中建立起区别于丛林逃生的秩序，想要独自先跑的船员就必须权衡这样做的利弊得失：作为秩序的违反者，他们可能会因此受到秩序的严厉惩罚，甚至被处死。

泰坦尼克号的船长爱德华·斯密斯（EdwardSmith）在决定放下救生艇时，明确指示让妇女儿童先进入，并下令开枪射击那些争抢的男性。

幸存下来的五副哈罗德·洛维（HaroldLowe），当时负责指挥人们登上14号救生艇，在接受美国国会质询时，洛维承认自己按照斯密斯船长的指令，连开了三枪，以吓退企图跳上14号救生艇的几位男子。

为维持这个秩序，船长所付出的个人代价是巨大的，他必须在船上坚持到最后一刻，监督规则的执行。如果船长先登上救生艇离开，很容易让还留在船上的人重新回到无序的丛林状态

斯密斯船长坚守到最后一刻，选择和泰坦尼克号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英雄般地离去，留下了一颗伟大的心，感人的故事，和不朽的人生。

沉船毕竟属于极端的灾难。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不会遇到要在短时间内做出生死抉择的危险。然而泰坦尼克号上发生的事情，却深刻地警示人们，不能忽视领导者在灾难中需要发挥的重要作用。

一问三不知，或视而不见，不知所措的领导，只会让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在灾难中，领导者要像斯密斯船长一样，挺身而出，发号施令，维持秩序。

只有这样的领导，才能在万一发生的极端情况下，让我们活得跟动物不一样。

四

最后，补充两点。

首先，伊兰德和埃里克森的数据显示出，泰坦尼克号船上有接近一半的英国人，接近百分之二十的美国人，此外还有爱尔兰人、瑞典人等。这是一艘英国船，然而在所有国籍的乘客中，英国乘客的幸存率最低，仅有25%的英国人幸存。

伊兰德和埃里克森认为这可能是由于英国人在当时特有的自信，他们紧抿英国式上唇（stiffupperlip），发自内心相信大英帝国缔造的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坐在座位上默念“BeBritish！”，这使他们错失了逃生的动力和时机。

所以，不要盲目自信，以致疏忽大意。疫情结束之前，出门还是要戴上口罩。

幸存率最高的是美国乘客，接近50%。

难道一百多年前，就有AmericanFirst？

其次，数据还显示出，社会阶层和地位对于幸存率有显著影响：一等舱比二等舱的幸存率高出40%，二等舱比三等舱又高出16%。

这其实是我最想告诉你的硬核：即便在家隔离，也不要放弃努力，要上进。毕竟史密斯船长们拼死维持的文明秩序，和社会阶层并不矛盾，救生艇都是悬挂在一等舱旁的。

现在好好努力，等疫情结束了，出门旅行，也更容易买张离救生艇近一些的船票不是？

资料来源

ChapmanE()GunshotsontheTitanic.